“两岸关系六十年”系列/之七

西子湖畔　领袖们笑谈清理门户

大陈岛上　蒋经国黯然最后升旗

邰言

　　西子湖畔，陈毅接受了解放沿海诸岛的任务

　　东山岛战斗结束后的第10天，1953年7月27日，美国政府被迫在板门店签订了停战协定，历时三年的朝鲜战争就此宣告结束。国际形势虽因朝鲜半岛的停火而趋向缓和，但依旧是暗流涌动，战争的阴云正悄悄地从北向南，笼罩在台湾海峡的上空。

　　这年10月，中央军委在杭州西子湖畔的刘庄召开会议。军委主席毛泽东亲自主持，讨论朝鲜停战后共和国的军事斗争战略方针。因朝鲜战争而被搁置起来的解放东南沿海诸岛屿、继续追击国民党残余势力的问题又提到了议事日程上。

　　会上，朱德总司令提出了一个“清理门户”的对策，就是“把沿海那些被国民党占领的岛屿解放过来，把我们的门户打扫干净，既解除了对我东南沿海及海上的南北航道的威胁，也等于砍掉了台湾的手脚，进而使我们解放台湾没有后顾之忧”。

　　这一提议得到了毛泽东的首肯，与会者也纷纷表示赞同。

　　时任华东军区司令员的陈毅无疑是受到了朱德的启发，深有感触地说：“国民党占据着从浙东沿海诸岛屿到福建的金门、马祖，像是一条套在我们身上的绞索，捆住了我们与友好国家开展国际交往的手脚，同时对东南沿海的经济建设和人民生命安全构成了极大的威胁。”

　　的确，对新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来说，浙东沿海诸岛是上海、宁波等重要港口和京沪杭地区的海上门户，也是海上航道的必经之路，控制这些岛屿，等于为大陆建立起了一道海上屏障，同时也为今后解放台湾建立了一个巩固的海上前进基地。而对于退守台湾岛的蒋介石来说，浙东沿海诸岛则是护卫台湾的屏障，又是封锁、袭扰大陆的海上基地，也是今后反攻大陆的海上跳板。因此，国共双方对浙东沿海诸岛均高度重视，布重兵对峙。

　　陈毅对浙东沿海诸岛、特别是位于长江口和杭州湾航道的大陈岛之敌情了如指掌。对于大陈岛的情况，与会者也都很清楚：台州列岛上的上大陈、下大陈岛，位于这些岛屿的中心。北距舟山群岛100余海里，南离台湾岛220多海里，而抵浙东海岸仅14海里，就像一座桥头堡，控扼着三门湾、台州湾、乐清湾以至温州湾的南北航道。蒋介石在此建立了“游击指挥所”，任命胡宗南坐镇指挥。1953年5月，解放军一举攻占大鹿山等四座岛屿后，蒋介石一怒之下，撤了胡宗南的职，派六十七军军长刘廉一中将主持大陈岛的防务。

　　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刘廉一因1949年11月率部固守登步岛成功而名声大噪，获得“克难英雄”称号，深得蒋介石器重，后被保送到美国陆军参谋指挥学院深造，专攻防御作战理论。刘廉一赴大陈岛上任伊始，便把“浙江人民反共游击总指挥部”更名为“浙江人民反共救国军总指挥部”，以示“反攻大陆”的决心。随后在渔山、一江山、披山、南麂山等岛设立“地区司令部”，并在美国军事顾问的指导下，利用海岛上的险峻地形，在滩头和纵深建筑了永久性的工事，从而在浙东沿海岛屿形成了以上、下大陈岛为核心，以一江山、头门岛、披山、渔山等岛屿为外围的海上防御体系。刘廉一力主以正规军出战，要求台湾直接出动海军，并派遣空军配合，在整个浙江沿海地区与解放军进行全方位的较量。蒋介石慨然应允，将全副美械装备的四十六师调往大陈岛，使国民党军在浙江沿海岛屿的总兵力达到2万余人，另有海军舰艇10多艘。手握重兵的刘廉一以大陈岛为核心基地，以东矶列岛的雀儿山岛、高岛、头门山等岛为前哨据点，指挥海军舰艇，在飞机的掩护下，四处抢劫和扣留过往商船、杀害渔民。浙江沿海地区一时间血雨腥风，正常的航运和渔业生产被迫中断。

　　“清理门户，我认为应从大陈岛开始。攻克了大陈岛，浙东其他岛屿可能不战而克！”陈毅把朱德“清理门户”的提议进一步具体化。

　　“好，大陈岛就交给你陈毅了！”毛泽东当即拍板。

　　张爱萍准备“登堂入室”，

　　剑指一江山岛

　　解放浙江沿海诸岛决心已定，陈毅将此重任交给了自己的小老乡、时任华东军区参谋长的张爱萍。从筹建华东军区海军时起，张爱萍就在东南沿海一带奔波，对那里的每一个岛屿都十分熟悉。陈毅可谓知人善任。

　　张爱萍受领任务后，深入浙江、福建沿海察看地形，了解敌情，运筹作战方案。在他的主持下，1954年1月，华东军区向中央军委提交了一个陆海空三军联合解放浙东沿海诸岛的作战计划，很快得到了军委的批准。

　　8月2日，张爱萍赴北京向中央军委汇报作战方案：首先攻占一江山岛，然后乘胜前进，集中力量解放大陈岛，彻底解决浙江沿海岛屿的问题。听完张爱萍的汇报，国防部长彭德怀认为这个作战方案是可行的，当即表示同意。

　　8月25日，中央军委电告华东军区：批准成立浙东前线指挥部，代号为中国人民解放军东海部队，归中央军委直接指挥，张爱萍任司令员兼政委。

　　30日，浙东前线指挥部在宁波市区草马路南侧的一座教堂里正式运转。

　　根据中央军委的指示，华东军区对一江山岛渡海登陆作战进行了精心部署，确定了参战部队总兵力约l万余人，步兵3倍于敌，炮兵5倍于敌，舰艇188艘，各种作战飞机184架。

　　就在解放军积极准备发起一江山岛战役之际，美国正与台湾当局秘密进行签署“共同防御条约”的谈判。浙江沿海诸岛成为蒋介石与美国人谈判的一个重要筹码，他认为只有守住这些岛屿，才能将其纳入“共同防御条约”的范围。而有了美国的保护，一旦解放军进攻这些岛屿，美国人就不能袖手旁观，必定要介入。

　　蒋介石已得知情报，大批解放军正在浙江沿海地区集结，一场大战即将到来。虽有美国支持，但他的军队能否守住浙江沿海岛屿还是一个未知数。为此，他亲自乘坐“峨眉”号军舰到大陈岛视察，并一改外出视察来去匆匆的习惯，在大陈地区逗留了两天。

　　在巡视阵地和看望驻军的同时，已入67岁老年的蒋介石数度伫立海滩，用望远镜向大陆浙江海岸方向遥望，而海岸纵深不远处，便是他的老家溪口。他最后一次回老家是1949年，河山依旧，只是换了人间。溪口顽童，黄埔起家，北伐督军，南京登基，抗战烽火，兵败大陆……多少往事涌上心头，他不由得老泪纵横。

　　故土可望不可及，令蒋介石肝肠欲裂，却也无可奈何。离开大陈岛前，他紧紧握住刘廉一的手，嘱托道：“国家安危，光复大业，系于一身。大陈防御，拜托了！”

　　1954年12月2日，台湾当局“外交部长”叶公超和美国国务卿杜勒斯，分别代表台美双方在华盛顿签署了《台美共同防御条约》，正式确认了美国政府给予台湾当局军事支持的义务。美国海军作战部长卡涅随即宣布，美国在太平洋的海军部队已“处于准备停当状态”，“可以接受分配给他们的任何任务”。美国第七舰队随时准备给予国民党军以海空支援。

　　美国军队可能的军事介入使得浙江沿海斗争形势发生了根本性变化，为解放军即将发起的沿海岛屿作战增添了困难。参战部队要掌握政治和军事斗争的主动权，还要高度节制，避免扩大战争，形成与美国的直接军事冲突。根据中央军委的指示，浙东前线指挥部制定了具体的对美斗争措施，要求部队在对待美军时做到既不主动挑衅，也决不示弱，既要打掉敌人的嚣张气焰，又不能给美国以干涉的口实。

　　1955年1月12日，浙东前线指挥部召开党委扩大会议。张爱萍在会上宣布：13日至19日完成登陆一江山岛作战的最后准备。

　　17日晨，天刚刚放亮，张爱萍和参谋长王德就乘车由宁波经奉化、临海、海门等地向头门山前线指挥所进发。与此同时，前指司令部下达了战役预令：登陆时间为1月18日14时30分。

　　张爱萍车到临海时，收到总参谋部来电：“我们认为1月18日攻击一江山岛为时过早，必须继续充分准备，在气象条件好的情况下，确有把握时实施。过早发起进攻受挫后，将会造成不良影响，于我不利。……攻击时间可自由选择，甚至推迟二三月亦可。望照此执行。”

　　面对此电，张爱萍感到非常不安：如果推迟进攻，很可能错失良机，也可能暴露意图，增加今后作战的困难。但总参谋部绝非横生枝节。天气条件对于登陆作战的影响，确实是太大，历史上因为天气状况而失败的登陆战役，实在是太多了。他不能不三思而后行。

　　张爱萍和王德重新分析了整个作战准备情况，特别是天气预报的情况，认为部队准备充分，并已经展开，同时经过多方面的气象分析，18日应该是个晴朗天，打好这一仗是有把握的。战机稍纵即逝，张爱萍毫不迟疑地给总参谋部分管作战的陈赓副总长打了一个电话，详细说明情况和理由，并表示了必胜的决心，要求按原定计划发起渡海登陆作战。

　　陈赓立即将张爱萍的建议报告了中央军委。主持军委日常工作的彭德怀在请示了毛泽东后，同意按原计划实施一江山岛登陆作战。

　　1月18日凌晨，浙东海面风平浪静，万里晴空，海鸟飞翔。

　　张爱萍禁不住高声说道：“真是天助我也！”上午8时，张爱萍登上头门山主峰，下达了“攻击开始”的命令。

　　浙江沿海各机场刹那间马达轰鸣，3个轰炸机大队和2个强击机大队，在歼击机的掩护下，铺天盖地地压向一江山岛。几分钟后，混合机群对北江岛及南江岛的国民党军纵深集团工事、火力支撑点与前沿阵地进行了猛烈轰炸和扫射。

　　与此同时，海军航空兵1个轰炸机大队和1个强击机大队在大陈岛上空袭击了“大陈防卫区司令部”、炮兵阵地和通信设施。

　　9时整，炮兵和海岸炮兵部队开始火力准备。55门大炮一起轰鸣，向一江山岛和大陈岛发射。

　　12时30分，张爱萍下达：“登陆艇队准时出发！”的命令。散布在高岛、雀儿岛、头门山岛的登陆船艇依次出港。70多艘登陆艇满载着5000多名指战员，同40多艘作战舰艇一起，迅速在海上形成严整的编队，分两批向一江山岛进发。

　　13时，两支登陆部队在茶花岛两侧会合后，展开为一路横队，变成战斗队形向一江山岛扑去。

　　14时，第二波空中突击开始。3个轰炸机大队以雷霆万钧之势猛烈轰炸一江山岛上的纵深核心工事和指挥中心，“一江山地区司令部”的营房和通讯设施遭到毁灭性破坏，岛上指挥系统全部瘫痪。紧接着，2个强击机大队轮番攻击守军前沿阵地，压制其火力点，对登陆部队实施直接火力支援。第二波炮兵火力打击也同时开始，岛上的防御阵地几乎被夷为平地。

　　14时20分，解放军登陆部队准时在指定的登陆点抢滩成功。岛上残存的国民党守军突然清醒过来，开始了最后的抵抗，设置在崖壁、礁石旁的各种暗堡喷出了火舌。解放军负责掩护的海军舰艇开至距海岸不足300米的距离抵近射击，连续击毁多座暗堡，将其火力压了下去。国民党军士兵被迫放弃滩头阵地，退至二线阵地防守。解放军突击队的官兵冒着密集火力，奋力向一江山岛主峰攀登。

　　14时29分，一发绿色信号弹在乐清礁滩头阵地升起，解放军登陆作战成功。

　　17时55分，登陆部队将胜利旗帜插上了—江山岛的主峰——二〇三高地。

　　蒋介石求援美国协防大陈落空

　　一江山岛战役结束的当晚，蒋介石召集国民党三军高级将领商议对策。究竟是在大陈岛继续固守，与解放军拼个鱼死网破，还是立即弃守大陈，收缩兵力，固守台湾呢？另外解放军已对大陈岛构成了合围之势，此刻就是想把大陈的守军撤出，也决非易事。搞得不好，守军没有撤出，反倒把剩下的这点海空力量全部赔上，固守台湾就更没有多少本钱了。会议一直开到深夜也没有研究出可行的方案。蒋介石只得伸出求援之手，要求美国政府根据《台美共同防御条约》，帮其协防大陈。

　　解放军攻占一江山岛，引起了一系列连锁反应，远在太平洋彼岸的美国也很关注。1月19日，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发表谈话，正式提出要联合国斡旋，以停止解放军的进攻行动。美国把球踢到了联合国，企图像朝鲜战争一样，借助联合国的名义，为自己下一步的武装干预铺平道路。

　　1月26日，艾森豪威尔向国会提交了“授权总统使用武装部队协防台澎有关地区案”（又称《福摩萨决议案》）。美国参众两院迅速予以通过，授权总统可以为“协防”台湾使用武力。对于国民党所占的大陆沿海岛屿，总统有处理的机动权。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雷德福随即下令第七舰队进入紧急戒备状态，向台湾海峡和浙东海面集结。美军还出动飞机，公然入侵头门山、一江山岛上空，进行军事挑衅。

　　浙东海区战云密布，军事形势陡然发生巨变。中美军队紧张对峙，战争一触即发。

　　1月20日深夜，毛泽东在中南海怀仁堂召开紧急会议，讨论浙东海区形势、准备进攻大陈岛等重大问题。面对美国赤裸裸的军事挑衅，毛泽东义正词严：“我们有两条：第一，我们不要战争；第二，如果有人来侵略我们，我们就予以还击。……美国的原子讹诈，吓不倒中国人民。”

　　中央军委给浙东前指下达命令：不主动惹事，但也不示弱。

　　1月30日，浙东前指下达进攻大陈岛的预备命令，同时命令部队对美军的军事挑衅予以坚决反击。

　　2月9日10时，美军2架飞机再次窜入大陆进行挑衅。解放军高炮部队立即开火，击伤1架后，美机仓皇逃逸。事后，美国政府只宣布1架美军飞机由于“迷航误入”中国领空，但始终未敢采取报复行动，“纸老虎”的本质一览无余。

　　面对中国政府的严正态度，美国政府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的侵略政策。朝鲜战场的失败，已经使其充分领略到中国人民的坚强意志，也领教了中国军队的强大战斗力，不愿意也不敢因大陈等岛屿就冒险与解放军再次进行一场大规模战争。但如果对这些岛屿上的国民党军弃之不顾，又大失头号军事强国的脸面，美国政府遂产生了出动舰只“协助”国民党军从大陈岛撤兵回台湾的想法。

　　蒋介石大失所望，终于明白了所谓的《台美共同防御条约》不过是一纸空文而已。一位国民党军高级将领曾“无比气愤”地说：“共产党将一个接一个地占领我们的岛屿，第七舰队在这方面屁事都不会做。”

　　在美国再三威逼下，蒋介石只得于2月5日下令从大陈撤军。

　　次日，蒋介石派蒋经国亲自到大陈岛监督撤军。蒋经国成立了“大陈民众疏散指挥部”，然后颁发了“民众悉数疏散”的公告。世代生活在这里的居民，拖儿带女，背着全部家当，被押送到军舰上。一路上哭声恸地，所过之处，一片狼藉，景象相当凄惨。国民党军随后放火焚烧民房，凿毁渔船，并在岛上埋下8000多颗地雷。岛上的水库、庙宇、学校等建筑，也被国民党军悉数炸毁。

　　蒋经国命人从所乘坐的“太昭”号军舰上拿下一面青天白日旗，在“大陈防卫部”低矮的小楼前，举行了最后一次升旗仪式。那位曾对蒋介石信誓旦旦要“与大陈共存亡”的刘廉一在撤离大陈岛时，痛哭流涕，凄惨地说：“什么都完了，又落了一场空。”

　　在国民党军仓皇撤离大陈岛时，浙东前指的海空军部队已经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出动阻截。当张爱萍请示军委时，彭德怀转达了中央的决定：军舰上有许多渔民百姓，既然他们自己撤退，就让他们撤退好了。

　　2月12日，大陈、渔山、披山等岛屿的国民党军部队全部撤离。至此，解放浙江沿海岛屿的作战胜利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