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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期间炮科生训练纪实

日期:2016-07-15 16:05 来源:《黄埔》杂志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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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3年4月初,正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鄂西石牌会战、斯大林格勒会战与北非登陆作战时,我们(黄埔19期炮独2队)去贵阳防空学校的南厂兵营报到,在军官养成教育一年半之前,先接受一年的入伍教育,前9个月是步兵教育,后3个月为炮兵训练。

  在台北《报告班长》这部电影中,应征入伍的“菜鸟”,一入营房便一个个领到一双黑油油发亮的长筒战斗靴,就寝时在通铺下面摆得整整齐齐,真是好生令人羡慕。我们当时在抗战最艰困的阶段入营,入伍生就是二等兵,甭说战斗靴了,连运动鞋都没有,只有清一色的草鞋。

  稻草打就的草鞋,通风透气,不长香港脚,夏天凉快,穿上软绵绵的,踩下去能感到碎石子的凹凸,虽隔而不隔。那时的伙食虽是糙米饭、豆芽、豆渣、辣椒,病痛却不多,也许是常年穿草鞋,收到了脚底反射区按摩之效?星期天放假出去,提上五六双草鞋回营,新稻草打的就比陈稻草打的结实耐穿,可是晨操几千公尺跑下来,就磨蚀掉一半,到了晚上耳绊松脱,就只有另换一双。

  到了11至12月间,贵阳进入彻骨寒冷的隆冬,穿草鞋就是苦事一桩,套上布袜,脚趾头还是冻得发麻。可是进入步兵教育的野外战斗射击,却不觉其苦,因为马上就进入另一个阶段,要接受“炮(操)、马(术)、观(测)、通(信)、驭(法)”的炮兵基本训练。

  我们最感兴趣的还是马术,那时贵阳还有处跑马场,官方民间养的马匹还不少,平时只有羡慕别人骑马的本领,一想到自己不久就会“踊跃疾驱”,十分振奋。哪想到骑上马之前,还有许许多多的训练来折腾我们。

  队部边几具木马,不是体操用的木头凳,而是“木马屠城计”希腊人留在特洛伊城外的木质马,只是大小与真马相差无几,每天我们就在这些木马边练习上下马,装水勒,佩鞍垫。

  而系马的笼头与鞍垫还要我们自己“克难”来做,发的材料就是灰布绑腿,和一床西北的灰色粗毯,我们用针线缝合,再连上肚带。有了这些基本行头,这才带我们进马厩学习擦马。

  我们在数九寒天中擦起马来,从马蹄、马腿擦到马背,经过马背擦到马头、马尾,每一个关节,每一部肌肉,都要用禾草来尽力摩擦。一堂“马厩勤务”下来,马已浑身擦热,我们的灰棉军服也汗湿了。

  马场教练让我们接触真正的马来上下,可是却和在葫芦口大战张飞的许褚一般,骑的是无鞍马。马术口令也和我们听惯了的步兵口令大不相同,步兵口令为“预令悠长而动令短截”,可是马术中,一个“向前——走……”预令悠长,动令袅绕,使我们觉得,果然是另一个兵科的世界。

  几场冬雨,马场的草地被万蹄践踏成了一片烂泥坪,到处是一潭潭混合了马粪马尿的污水。骑在瘦骨嶙峋的川马上,只有一片毯垫,两小时的快步慢步下来,大腿的油皮去了一层,全身肌肉又酸又痛。搞不好腿没夹紧,一个“斜换里怀”猛然把人从马上摔下来,跌成一个狗吃屎,马也跑了,人也脏了,棉布军装烂泥一身,从此升级号称“马裤呢”。只是学马术不唱几句“落马湖”,怎么把骑马练成“人骑一体”的境界呢。

  好不容易骑到了配有鞍勒的马,“骑坐姿势”也有了要领,来了几次“野外骑乘”。到操场以外兜一圈,“那达达的马蹄”踏过贵阳的石板路,“马上看壮士”十分之拉风。可是回程还没到马厩,千里八远就得下马牵马步行,让“无言的战友”也喘喘气。回到马厩还得先伺候它,卸下水勒鞍垫,擦了马身,上了槽,才能带队离开。哪有现代“洋马”好,管你什么“野马”“小马”“宝马”,到了地头,马屁股都不用拍一下,拔下钥匙就走人,多么轻松。

  熟悉了炮兵的机动力——马匹以后,我们方始接触到炮,而且还是敌人的炮——日本造的三八式野炮。

  军语要求严谨,连筷子调羹都有头有身有尖,十分确实。在火炮来说,炮管长度在口径25倍以下的叫“榴炮”(howitzer),25倍以上的,不像现在叫加农炮(cannon),而叫“野炮”。这种三八式野炮骨架结实,结构简单,炮车护板前有两个炮手座位,炮车轮很高,直径有一公尺来高,用炮时调架尾,或者行进中来一个“人力挽曳”,口令一下,就有两名炮手到铁车轮边来扳轮辐。

  操炮从“放列下架”开始,前车(弹药车)与炮分开,拉到炮侧,火炮架尾着地,两块护板“当”地一声放下,装定距离,转动方向,炮口昂起,扳开炮闩,从雪亮的炮闩口望进去,见到亮亮的炮管膛线,弧度优美旋转到炮口,便是一个小圆圆的蓝色天空了。沉重的炮弹——银白色的信管,暗黑色的弹体,黄澄澄的药筒——一送进去“哐啷”一声关上炮闩,方向手高低手各报“好!”,击发手一拉击发绳,炮口焰一闪,炮管猛然向后一座,惊天动地“轰”的一声,热气扑人,弹头便满载了我们国仇家恨的愤怒与报复力量,凶狠狠劈裂在敌人头上了。

  射击是炮兵唯一的战斗手段,作起战来,炮兵也从来不纳入预备队,所以一上战场就要射击。只是这种炮弹药来源已断,只能训练训练入伍生;要实弹射击,还得去炮兵学校。

  一年的入伍教育后,养成教育的第一阶段便是从贵阳去都匀炮兵学校受训,我们徒步行军三天。

  当时炮校教育长史文桂将军,教育处长傅正理上校,训练很严格,炮厂就在都匀中学的运动场边,我们头一次出炮操,把一门德造克虏伯野炮拖出炮厂,掌辕杆的同学没有把稳,炮轮几乎撞到了厂柱。草鞋绑腿的炮操教官严树楠上尉勃然大怒,一声哨子,要全体学生立正,他骂我们粗心大意,不知道武器来源不易:“你们的命抵不了一门炮。”

  这顿骂如同醍醐灌顶,才使我们恍然自己与国家的处境,一切都要仰赖外国,车也好,炮也好,弹药更不必说,都要向外国买,政治变化或者交通封锁,武器的零件与军火一断,手头的武器就成了废铁。打从炮校开始,我们操作、分解、结合、射击、保养过的火炮有一二十种,我们可算得是批“玩炮的人”了,只是我们军伍所经历过这么多大大小小平射、高射、榴炮、野炮,竟没有一门是中国造的。

  当时炮校的炮种,便是抗战时期火炮种类的缩影。我们操作过的火炮,最精良的一种当推德造一〇五榴弹炮。德国货的特征是“耐”,抗战初期,以德国武器为大宗。不论火炮、车辆、器材,他们外表特色便是五颜六色的迷彩。这些油漆没有一块冒泡、崩落而锈烂的。一〇五炮是钢轮,也不见锈蚀。它火力强,射速快,射程达12000公尺。二次大战开始,美国向我国要了一门这种炮去仿造,所以美制一〇五炮,除去用橡皮轮胎外,与德造一模一样。

  还有,抗战时期除要塞炮以外,德造一〇五榴炮算是最大口径的武器。当时视同国宝,两门炮便是一个连,这种炮团,往往直属战区司令官指挥,官居一品;我们这些毛头小子,只能“远观不能近玩”,参观见习一番,便是开了眼界,更别梦想实弹射击。

  法国造的士乃德山炮,口径7.5公分,由于它与其他火炮的液压驻退不同,采用气压制退,炮身重量减轻,分解运送也方便,只要两头骡子便可曳引。从外表上,它的炮口下方有一处突出的制退装置,十分显眼。这应该是一种优良火炮,只是法国战败,德意日三国同盟,柏林令下,维希政府便断绝了零件与弹药的供应,所以这种炮仅只于操作而已。“聋子的耳朵”,摆设罢了。

  抗战期间,苏联供应武器,交换我国的钨沙、羊毛、粮食。我们入伍的步枪便是苏联造7.62公厘步枪,这种枪瘦瘦长长,不用刺刀,而是一根长枪刺,如果肉博接战,不能劈只能刺。上了枪刺阅兵时,黑压压一片枪刺如林,倒是另有一番杀气。到了炮校,接触多的,倒不是口径比较小的七六二俄造野炮,而是属于中口径的11.5公分苏联造榴炮。

  军中骂人不中用为“鸦鸦鸟”,一直不懂是什么典故。到炮校才知道是指这种“幺幺五”榴炮。从外表上看,壮壮实实又短又粗的炮管,高头大马的炮架,真能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在兵器讲解中,说到这种炮用上五号装药,只能打到8000公尺。我们举行连战斗射击,便以这种一一五榴炮编成一个连,一门炮由6头骡子牵引,24头骡子拖了这4门炮通过都匀街头,轰轰隆隆的炮轮声,达达得得的骡蹄声,驭手的吼叫声、皮鞭声,锵锵铿铿的挽链声,随着卷起的滚滚尘土,在都匀的旧城城墙头上占领了阵地。放列下架,挖好驻退沟,在架尾垫上减震的捆柴,炮手装定瞄准器材,从“螺丝结顶”的观测所里,传来了演习连长下达的射击命令:

  “榴弹,瞬发信管,三号装药,第一炮发射,一发,方向……准备好发射!”

  炮阵地的演习副连长复诵口令,试射炮定好诸元,装上炮弹,第一炮炮长一声令下:“放!”

  一阵炫目的黄光,照耀在整个炮阵地上空,惊山动谷的“轰隆”一声后,炮口便冒出袅袅白烟,扑来一股子刺鼻的硝烟热风。久久,在目标区沙包铺方向的山谷里,传来沉重的轰然爆炸声。

  这次实弹射击表现精彩,由于测地精确,典范运用得当,操作确实,原订100发炮弹射击7个目标,谁知3发炮弹完成试射。

  当时外国的形形色色火炮中,最使我们这些玩炮的孩子心折的国家,说来不相信,却是北欧的瑞典。

  瑞典虽是永久中立国,制造的武器却是一等一的好。它有家卜福斯(Bofors)公司,生产的一种野战炮与两种防空炮(当时叫高射炮,原是日本军语)尤其精良。我操作使用期间所射击过的炮弹,不论是自己亲自瞄准击发,或者指挥射击,当以四位数字计,这家公司造的兵器从没出过故障,精度尤其良好。50年下来,它造的炮还是被广泛运用,而且不止我国,盟国也是如此,一句话:好得没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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