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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埔伉俪

日期:2019-04-02 15:29 来源:《黄埔》杂志 作者:顾少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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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京城里有一对黄埔夫妇,丈夫陈世勋,出生于1917年,毕业于黄埔军校13期;妻子何静芳,出生于1918年,毕业于黄埔军校15期。他们的故事,见证了那一段惊天动地的抗战岁月。

  

  陈世勋、何静芳夫妇。

  

  陈世勋出生于安徽定远县。其祖父是清朝贡生,是省内有名的儒商。到了陈世勋的父亲主持家政时,家业衰败,家里只剩下两幢瓦房。陈世勋小的时候,家里经常断炊。中午放学回家,冰锅冷灶,揭开锅盖,空空如也。他只好喝口水,紧紧腰带,又回学校。

  姑母陈风岐,高师毕业后从事教学工作,家境富裕。侄儿世勋自小乖巧,懂礼貌,姑母常留这个侄儿在家里吃住。何静芳是陈世勋的表妹。表兄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陈世勋考入怀远县的淮西中学,该校是皖北名校。高中毕业后,陈世勋到南京参加了三场招生考试:中央大学、青岛土木工程学院、黄埔军校。一个月后,陈世勋收到了三份录取通知书,他选择了黄埔军校。

  离家的前一天下午,陈世勋和表妹谈了许多话,告诉她自己选择黄埔军校是为了将来上战场,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建设一个民主、平等、自由的中国。

  表妹何静芳明眸焕彩,激情满怀:“我也考军校,将来和你一起打鬼子。”

  陈世勋温和、聪明、成绩优秀,早是表妹心中的榜样。何静芳爽朗而娴淑,长期的相处,陈世勋也产生了心心相印之感。一旦要离开,自然不舍。然而,纾国难的大胸怀让他义无反顾。

  1936年9月初,陈世勋进入黄埔军校。

  1937年8月,学校西迁,先后经过庐山、武汉、长沙,然后沿湘川公路进四川。学校对学生训练教育抓得很紧,长途跋涉中,还经常组织实战演练,到城镇演《放下你的鞭子》《流亡》《为国忘家》等街头剧。

  

  1938年7月,陈世勋在四川铜梁毕业。毕业典礼上,汪精卫来校讲话,他说:“我们现在的处境就像明朝的部队被清军一路追击到四川,就像石达开的红巾军在大渡河边被清军伏击、消灭……”散布悲观失望的论调。汪精卫一离开,全校师生骂声不绝。几个月后,汪精卫在越南河内发表“艳电”,公开投敌叛国。

  13期的学生毕业后,学校选了20多个优秀学员到广西分校任教官,陈世勋在其内。其余学生分到作战一线。

  这期间,陈世勋接到何静芳的信,知道表妹也要考黄埔军校。陈世勋想不到,一向文弱的表妹竟然要走进军营,不由替她担心起来。

  陈世勋很快给表妹回了信,在信中,他把汪精卫投敌叛国的情况告诉她,让她知道抗战形势的严峻。他说,抗战是一个漫长而又艰巨的过程,要知道做一个军人不能怕死,军人的名誉比生命更重要。军装不好穿,一旦穿上了,就要对国家和民族负责,为了国家民族要准备随时把自己的生命交出去。他希望表妹做好思想准备。

  表妹接到信后,很快回了信。在信中,她告诉表哥一件事,一个黄埔军人在敌后执行侦察任务时,被鬼子抓住,他坚贞不屈。最后,鬼子把他关在石灰窑里,每天给他吃三个饭团,饭团里夹着石灰渣,几天后,这位黄埔军人胃出血,一个鬼子军官一手拿指挥刀,一手拿纸和笔,对他说:“你只要在纸上写‘日本军队大大的,中国军队小小的’,立即给你治疗,不写,立即处死!”那黄埔军人接过纸和笔,鄙视地看了那日本军官一眼,在纸上写道:“中国军队大大的,日本鬼子是强盗!”后来,这位黄埔军人被那日本军官活活劈死。

  何静芳在信中说,她虽然不认得这位军人,但她知道在抗战中,这样的勇士很多,他们为国牺牲重于泰山。何静芳出生于书香门第,不但字迹秀丽,文笔也很好。陈世勋从表妹的来信中读出了冰清玉洁的情怀,读出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果断,读出了一个军人即将走向战场的豪情满怀。陈世勋感到表妹长大了,有自己的思想了。

  

  1938年,何静芳在武汉考入战干三团(叙列黄埔15期),毕业后分到138后方医院,不久调到94后方医院政训室工作。

  何静芳和她的战友在医院里安慰受伤的士兵,替士兵们写家书,做心理疏导,告诉他们“中国不会亡”,坚定士兵们抗战的决心。有时她们还要冒着炮火到前线救治伤员。

  何静芳和她的战友们在医院里经常给伤兵们唱《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一起回家乡》等抗战歌曲。伤兵们听着歌,很多人感动得流下泪水。

  何静芳回忆,一次,河北的一个战士受了重伤,弥留之际,他断断续续地告诉何静芳,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过世了,母亲一直没有改嫁,一个人把他养大。母亲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牵挂的人。他请何静芳给他母亲写封信,告诉她,自己一切都好,不要挂念,让她老人家放心。等把鬼子赶出中国,自己就回家孝敬她。他母亲回信到医院时,那战士已过世好几天了。何静芳和政训室的工作人员看到他母亲的回信,都哭了。

  当时,后方医院也不安全,经常遭到日军的袭击。当时一个大医院只有一个排的警卫力量。形势紧张时,她们还要负责转移伤员。

  何静芳经常把医院工作的情况写信告诉表哥陈世勋。陈世勋也把在军校做教官的情况写信告诉她,并叮嘱她要注意工作方法和自身安全。

  

  在军校培训学员期间,陈世勋经常听到他的同学、学生在前线阵亡的消息,最让他难过的是,长沙会战期间,他有50多个15期毕业的学生在预10师任基层军官,一次激烈的战斗后,这50多个学生全部阵亡。

  陈世勋一直感到奇怪,自己的学生都很优秀,为什么每一次和日军对阵,总是我们死的人多?日本人是怎样教育他们学生的呢?他想去作战部队。

  18期的学生毕业后,陈世勋不再教学了。上级接受他到前线工作的要求,他先到军政部工作,后转到13军军部任参谋。当时13军的军长是石觉。石觉是广西人,毕业于黄埔军校3期。他性格温和,平易近人。

  有一次,13军在广西梧州和日军打了一仗,俘虏了7个日本兵,石觉军长亲自审问。

  石觉军长先历数日军在中国境内烧杀抢掠的种种罪行,说得那7个日本兵一个个低下了头。石觉军长问他们:“你们说,你们侵略中国对不对?”那几个日本兵说:“不对。”“应该不应该?”“不应该。”

  最后,石觉军长动了怒,一拍桌子:“你们天皇太坏了!”

  “不对!天皇大大的好!”本来低头听训的7个日本兵几乎同时抬起头,跳了起来,要和石觉军长拼命。

  后来,情报部门想从这7个日本兵身上得到点有价值的情报,结果发现这几个人顽固得很,几天下来,一无所获。陈世勋听情报部门的人说,这7个日本兵中有一个曾经做过教师。于是,陈世勋对石觉军长说:“您把那个做过教师的俘虏给我,我想了解日本人是怎样教育学生的。”

  石觉军长同意后,陈世勋把那个俘虏带到参谋处。陈世勋决定先和这个日本兵一起吃个饭。他了解到,这个日本兵是北海道人,喜欢吃羊肉。于是,陈世勋特地买了很多羊肉。

  吃饭时,陈世勋把一大块羊肉夹到那日本兵的碗里,说:“趁热,快吃。”那日本兵也不客气,风卷残云饱餐了一顿。吃完后,那日本兵用手擦了擦嘴,站起来,一脸严肃地说:“下命令枪毙我吧!我是大日本皇军的士兵,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皇军的军事机密!”

  “机密!什么机密?”陈世勋哈哈一笑,“你一个小小的兵,能知道什么机密?真不知天高地厚。”陈世勋以柔克刚,一下子泄了那日本兵的气。然后,陈世勋挥了挥手说:“你先下去好好休息吧。”

  后来,陈世勋在生活上无微不至地关心他,一次次和他聊天。他们天南海北地闲聊,就是不提打仗的事。那个日本兵的敌对情绪开始松动了。

  一天晚上,陈世勋到那日本兵的宿舍,见他床上的被子薄,担心他夜里冷,给他加了一条被子。那日本兵很感动,问:“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陈世勋说:“我听说你以前是做教师的,我以前也是,我们是同行。”那日本兵听说陈世勋以前也是教师,再加上那天晚上喝了点酒,话渐渐多了起来。当陈世勋问他,你们日本学校里是怎样教育学生的?那日本兵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他讲得眉飞色舞,唾沫四溅;陈世勋却听得毛骨悚然,冷汗淋淋。想不到,抗战前,日本的学校是这样教育学生的。

  学生刚上一年级的时候,老师在课堂上分香蕉给学生吃。学生吃完了,老师问:“香蕉好不好吃?”学生答:“好吃。”老师接着问:“想天天吃吗?”学生们稚气的眼神看着老师说:“想。”“好!”老师说,“香蕉在中国的广西,你们将来占领那个地方,就能天天吃上香蕉。谁阻止我们,就杀了他!”

  在食堂开饭前,老师先带学生高呼:“吃中国!”然后,学生们才开始吃饭。饭吃好了,老师问:“大米香不香?”学生们齐声答:“香。”老师再接着问:“想天天吃吗?”学生们再答:“想。”“好!香大米在中国的东北,将来你们占领了那个地方,就能天天吃上香大米。谁阻止我们,就消灭谁!”

  日本的小学生从上一年级开始,就接受轮回转世之说。他们认为,死,只不过是下一轮生命的开始。为“天皇的圣战”而死,下一轮的生命将更精彩。难怪,战场上的日本兵个个像野兽一样不计生死,蜂拥而上。

  陈世勋感慨万千,我们的国家在进行“温良恭俭让”“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的教育时,我们的邻居正在磨刀霍霍,而我们却一点也不知道。

  陈世勋曾写信给他表妹说:“日本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国家,我们一定要警惕。”

  

  这对青年在抗日战场上鸿雁传书,互相鼓励,互相安慰。没有花前月下的缠绵,没有海枯石烂的誓言。共同的爱国情怀,让两颗年轻的心越走越近了。1943年底,在桂林市市长的主持下,他们结婚了。

  1944年,日军以41万兵力、800辆战车、近7万匹马,拉开了2400公里宽的“豫湘桂战役”之幕。8个月中,中国损兵50余万,失去4个省会、146座城市,丧失20多万平方公里的国土,6000万人民陷于日军铁蹄之下。

  陈世勋所在的部队被日军打散,陈世勋夫妇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女儿混在逃难的百姓中往贵阳方向退却。一路上,老百姓挑担背包,扶老携幼不计其数。

  陈世勋夫妇快到都匀大桥时,忽听传言“桥已封锁”。一些年轻人开始往公路两边的山上爬,妇女们和年老体弱者在路边哭泣。

  陈世勋夫妇挤到桥头,见一队士兵守在桥头。那领头的军官看到陈世勋立即跑过来,向陈世勋敬了个军礼:“老师,我是您16期的学生。”然后对陈世勋夫妇说:“鬼子离这里只有四五里路了。您快过桥吧!桥下有炸药,鬼子一来就炸桥。”那青年军官朝后面士兵挥了挥手,士兵们立即让出一条道。

  何静芳抱着女儿,上前一步问:“桥炸了,你咋办?”

  那军官果断地摆了摆手说:“我们都签过生死书了,与大桥共存亡!”

  陈世勋夫妇过桥后不久,后面传来惊天的爆炸声,火光映红了整个天空。那军官后来的情况,他们一点不知道。

  

  1945年6月,13军在广西反攻日军,很快收复柳州,攻下梧州,进入广州。8月,全副美式装备的13军第4师入新界,进军九龙。在新界与九龙交界处,英军设警戒线,架机枪,大木板上写着“过此线者,格杀勿论”。中、英双方剑拔弩张。石觉军长说:“香港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领士,世世代代中华儿女在此繁衍生息,抗战胜利,我军下一步将收复香港,中国的领土一寸也不能丢。”石觉态度强硬,手下官兵经常和英军岗哨发生冲突。后来,中英两国就香港问题和日军受降等问题进行了沟通,最终英方获胜。

  陈世勋记得,假期里他和同事由九龙过海入港观光,香港人民见到中国军人激动得热泪盈眶,居民们热情地拉他们到家中做客。在饭店吃饭时,饭桌周围站满了香港老百姓,看着他们吃饭,问大陆的情况。他们吃好饭后,市民们抢着付钱。出了饭店,门外停着一辆辆三轮车。看到陈世勋和他的战友从饭店出来,热情的三轮车夫抢着拉他们上车。

  那天,一位50多岁的香港人一把拉过陈世勋上了他的车,一路唱着歌蹬着车子飞跑,他说:“终于见到大陆同胞了,好多年都没有这么开心过。”当年,陈世勋真切地感受到,香港的同胞多么爱国啊!他们多么希望早日回到祖国的怀抱。

  抗战胜利后,中国政府没有收回香港,让陈世勋遗憾不已。

  1997年,香港回归的那一天。陈世勋早早守在电视机前,目睹香港回归的那一刻,老人热泪纵横。

  抗战中,他们见过太多的国土沦丧、骨肉分离、妻离子散,更加懂得国家独立、富强的珍贵。

  

  抗战胜利后,陈世勋在贵阳负责部队的后勤工作,何静芳在贵阳师范学院做会计。全国解放前,他们请假回安徽老家,不打算再到部队了。在安徽,他们没有工作,靠以前的积蓄过日子。

  蒋介石去台湾前下令,黄埔13期以前的学生全部去台湾。一个参谋特地到安徽找到陈世勋。当时,陈世勋的大儿子发高烧,在医院治病。那参谋带来去台湾的飞机票,把校长的意思告诉陈世勋,并劝他说:“以您的抗战经历,再加上校长学生的身份,您到台湾混个将军,肯定没有问题,快走吧!”陈世勋也知道到了台湾,个人的荣华富贵不成问题,但他放心不下孩子和妻子。何静芳劝他说:“孩子交给我,你快走吧!”陈世勋想起姑母的恩情,想起这些年来,他们夫妇一同经历的风风雨雨,断然拒绝。他说:“我们是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的伴侣。我们要生生死死在一起!”

  抗美援朝期间,南京报社招人,何静芳考入报社。她在南京站稳脚后,又把陈世勋及孩子接到南京。后来,陈世勋在南京第四十中学教高中化学。

  1977年恢复高考后,陈世勋一直做高考的监考、阅卷工作,几次被上级单位书面表扬。学校鉴于他工作一向认真负责,评他为高级教师。

  退休后,这对夫妇一直住在南京。他们经常看书、看报、看电视,关心国家大事。他们希望台湾早日回归,两岸同胞共同努力,把一个繁荣、统一、强大的中国留给我们的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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