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振鲁 李振燕
又是一年春来到,父亲李越众离开我们已近两年了。2009年4月16日,一个刻骨铭心的日子,父亲安详地走完了他奋斗、坎坷的93岁人生。
1916年农历七月初八,父亲出生在冀中平原的一个农民家庭,八岁进入本村小学,16岁高小毕业,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保定第七中学,因为一年要交一百块银元的学费,父亲体谅到家里的难处,忍痛放弃了。当时九一八事变刚过,全国掀起了抗日救国的热潮,他毅然决定投笔从戎。正在此时,恰巧原国民党第九军军长郝梦龄将军回老家来探亲,本地二十余青年投奔他去当兵,父亲也是其中一员。
1932年,父亲到达鄂东的黄州,在一个军事训练班培训。在那里,既有文化课的学习,又有一些军事训练,如实弹射击,步兵操典等。毕业后,他调到新兵一队任中士班长,负责把新兵送到贵州去。他们由汉口乘轮船顺江而上去重庆,休整后从重庆开始徒步行军向贵州遵义开发,其间距离约二百五十公里,且都是山路,有时一座山要爬一天,父亲当时18岁,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长途跋涉,脚上打起了血泡,但他是班长,不仅自己不能叫苦,还要鼓励新兵们继续前进,经过十几天的艰难行军,终于到达了遵义,圆满地完成了送兵任务。
考入黄埔,是父亲当兵以来梦寐以求的愿望,但考黄埔需要高中的知识。而父亲只有高小毕业,军事训练完后,父亲抓紧一切时间自学了初高中的数理化、英语,遇到不懂的问题,就向部队的老黄埔生请教,功夫不负有心人,1935年,他经过初试、复试和体检,终于考入了黄埔军校十二期步兵大队。军校训练极为严格,凡入伍生不能完成训练课程者,都要被淘汰,父亲他们出操和野外训练都穿草鞋,磨破了脚心,但却磨练了坚强的意志,练就了健康的体魄。有趣的是,正是因此,毕业后同学之间传出“草鞋同窗”的美称。
1937年,黄埔军校在日军占领南京前夕撤离,西迁至庐山,当听到我三十多万同胞在南京惨遭日寇大屠杀时,父亲和同学们义愤填膺,个个摩拳擦掌,时刻准备着奔赴抗日前线。次年,军校在武昌南湖举行结业典礼,热血的黄埔学子举手誓言:发扬黄埔精神,积极投身抗日,坚决抗战到底。
父亲毕业后分到国民党第一军军部特务连任排长,先后参加了兰封战役、信阳战役、灵宝战役,担任前方指挥的警卫任务。据父亲回忆,兰封战役中,胡宗南部第一师奉命开赴豫东去截击敌人,军部进驻距前线不远的兴隆集,前方的枪炮声声可闻,军部到达后不久就被敌人有所察觉,随后空袭不断,炸弹的爆炸声、机枪的扫射声震耳欲聋,在枪林弹雨中,父亲与战友们不顾个人安危,坚守岗位,保证了上级指挥机关的安全,取得了战斗的胜利。随后,父亲进驻西安小雁塔,任胡宗南的侍卫队队副,工作上兢兢业业,临走时全体官兵送他一座银盾,表示对他工作的肯定。
1944年,父亲随部队进驻新疆,那时的新疆,条件极其恶劣,当地有个顺口溜:“出了嘉峪关,两眼泪涟涟,向前看是戈壁滩,向后看是鬼门关。”猩猩峡、吐鲁番、乌苏、迪化、拜城的山山水水都留下了父亲的足迹。
父亲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当时任团长,从不打骂士兵,待兵如子。在住水磨沟期间,有一次他去师部开会的路上,突然传来救命的呼声,他到那里一看,兄弟部队有一个排长带着三四个士兵,正要活埋一个被抓回来的逃兵,父亲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就装作认识这个逃兵,巧妙地把这个士兵救出,安排在了他的部队。后来父亲二次进疆,很巧又碰上了他,此时他已成为一名共产党员,一家人盛情款待了父亲。
1949年9月25日,是父亲一生中一个重要的日子。这一天,他率领全团两千余人,弃暗投明,毅然起义,迎来了新疆的和平解放。起义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在那段时间,父亲做了大量的解释说服工作,绝大多数人有所转变,但个别顽固不化分子仍然存在,父亲团里第一营营长李仙峰,表面上愿意走和平起义的道路,暗地里却蛊惑煽动一百多人进行叛乱,他们带走了所有武器,还抢走了商用汽车六辆和当地居民的八十多匹马,影响及其恶劣。父亲一面派人控制住吐鲁番东面的通路,一面派两个骑兵连向叛军追剿,经过一天一夜的激战,终于将其击溃,之后得到了新疆军区王震司令员的表扬。
新中国成立不久,刘伯承同志亲自筹建中国人民解放军南京军事院校,校址就设在当年父亲上黄埔军校的地方。刚刚成立的军事学院急需文化程度高、并懂得军事的人才担任教员,刘伯承专门派人到北京、新疆、重庆等地挑选了一批毕业于黄埔军校的优秀人才,在新疆的父亲被选中。当他到军事学院报到时,一种历史的巧合令他兴奋不已:一样的大院,一样的树木,一样的操场,这是他当年做黄埔学子学习的地方,而今天他又朝气蓬勃地走进了这所学院,光荣地成为新中国军事院校的一名教官。
三年后,父亲转业到山东济宁工作。1958年被错划成“右派”,下放到原籍,偏又赶上自然灾害,庄稼颗粒无收,无奈的父亲只得携全家重返新疆。十年浩劫,他再次受到冲击。但凭着对共产党对真理的信念和对生活的热爱而没有倒下,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父亲得到平反昭雪,再次回到山东工作。
父亲是一个工作认真负责,公私分明的人。记得1973年他在连队当保管员,一个人管理着大大小小十二间库房,近千人的生产、生活器材应有尽有。小到一个钉子,大到上百万斤粮食棉花,他把库房整理得井然有序,甚至能做到夜间不点灯,都可以把你所要的东西找出来。为了杜绝浪费,他对物品的进出抓得很紧,被人送一“抠保管”外号。有一次,我们兄妹二人去仓库找他,看到有一张着口的麻袋,里面装着我们少见的花生米,就拿了几颗吃,被父亲看到了,他瞪着眼睛严肃地说:“这是公家的东西,不能随便吃!”从此,我们对仓库里公家的东西再也不敢有非分之想了。
红霞满天未晚,挥鞭跃马直前。父亲离休后的二十多年里,仍然发挥着余热,勤耕不止。1986年在省黄埔同学会的批示下,在一没经费、二没编制的条件下,他积极参与了筹建山东省济宁市黄埔军校同学会的工作。当时有一百多名黄埔会员,他发动会员们以书信、贺卡、电话等多种方式积极联络在台及海外黄埔同学和亲友,向他们宣传中国共产党的各项对台方针政策,向他们介绍祖国大陆改革开放以来的巨大成就,接待台湾、海外回乡探亲的黄埔同学。由于众所周知的历史原因,大多数黄埔同学居住偏僻的农村,他们没有工作单位,壮年时尚能自食其力,现都已年老体衰,生活比较困难,父亲积极向上级有关部门反映黄埔同学的生活情况,在他的努力争取下,现在每年市里都向生活困难的黄埔会员发放一定数额的生活补助金。
父亲在医院病重期间,最大的愿望就是盼望能治好病,早点回家,看上新中国成立六十周年的国庆大阅兵。2009年10月1日,我们搬出父亲平时看电视坐的椅子,把他的遗像端端正正地摆在椅子上,拿出他曾用过的茶杯沏上一杯浓浓的香茶,打开电视,我们和他一起完完整整地看了国庆大阅兵。屋里充满了茉莉花茶的香味,我们仿佛又回到了以前……
父亲,我们想念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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