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谭珊英与着名作家谢冰莹是湖南第一女子师范学校的校友,1926年一起投笔从戎,考入武汉中央军事政治学校女生队(黄埔军校第六期),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代真正意义的女兵。在黄埔军营里,她们与同室姐妹周铁忠、周有德、王容箴、谢翔霄、黎树蓉为了显示作为未来军人应当具有男性的刚强,结为生死与共的“七兄弟”,共同学习,一起操练,还参加了西征讨伐夏斗寅的战斗。谢冰莹在战斗前线写的《女兵日记》,发表后轰动了中华大地。
1930年代母亲在上海从事党的地下工作,曾与谢冰莹在党领导的群众组织——“上海妇女反日大同盟”共事。为了革命工作,母亲第一个孩子出生几天就由丈夫送到公共育婴堂了。此事被谢冰莹作为素材写成小说《抛弃》。
当年血气方刚的年轻黄埔女兵“七兄弟”的四个幸存者,经历半个多世纪之后,相互取得了联系,她们在书信中仍以兄弟姐妹相称,远在大洋彼岸年届耄耋、自称“三哥”的谢冰莹,竟“高兴得流泪了”。六十年后再叙友情,更是心潮澎湃,感慨万千。王容箴在三姐妹见面合影照片背面题诗:“六十年前三女兵,鬓白相聚麓山边。坎坷道路曾经历,欣逢盛世度晚春。”她们的书信,情真意切、朴实无华,读了令人感动,是纯洁心灵和真挚友情的见证,使人联想到半个多世纪之前在神州大地波澜壮阔的大革命洪流中黄埔女兵的英姿,以及她们伴随着历史变迁留下的足迹。谨选录几封我母亲保存的书信,与读者分享。
“三哥”(姊)谢冰莹致六妹谭珊英(1986.6.1~1990.8.24寄自美国)7封
亲爱的六妹:
我们该不是在做梦吧?六十年不见了,能收到你的来信,我高兴得流泪了!快来封长信,告诉我你家中的状况,最好你自己的相片先寄一张来,我收到也会马上寄你相片。黄自纯处,你代我去信,请她将女生队的同学录寄我一份。台湾有好几位同学,我们常见面,我们十(作者注:应为七姊妹,十是谢的笔误)姊妹,老大死了,老二不知在否?老四在长沙通信处:“王容箴——岳麓山凤林村20号”。还有谢翔霄的地址,请我的三嫂告诉你。
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谈,但今天眼睛不许可,下次再谈,望你来信,由三嫂信内寄我。
祝
阖府安康!
三哥(姊) 1986.6.1
亲爱的六妹:
我太高兴了,一连读到你三次来信(1985.4.28,1986.5.18、6.14)和相片,我太高兴了!我为你们祝福——全家快乐安康,万事如意!
伊箴因为病后消瘦,不肯照相,过去的 ,我找出来,一定寄你。现在有个问题,请你告诉我
1、老大、老七已去世,你知道吗?
2、老二是谁?我已忘记。
老三、老四、老五、老六我们已取得连络,是最幸福的。
今天我要去看眼科医生,还有一大堆信待复,下次再谈。
祝
阖府安康!
三姊上 1986.7.1
珊英爱妹;
十二月三日来信收到很久了,因今年冬天特别冷,据说(报上载)数十年来,金山从没有这么冷过,虽然没有下雪结冰,但早晚冻得手足痛,我的右腿开过两次刀,左腿和右边肋骨都受过伤,所以一到冬天就痛得不能行动,苦不堪言!
你和三嫂、翔霄、容箴四人的身体都好,我羡慕你们可以到处探亲,我的儿女三人都在美,一年他们只能来看我们一次。我们住过他们的家,最多一个月,有的一星期。伊去年元月想去看儿女,机票都买好了,突然中风,好在是轻微性,三天住院紧急治疗就回家了。现在他已能自己上街,不离手杖(我也一样),不用我扶,我轻松多了(每天买菜、做饭、洗衣(有洗衣机),一切家事都由我负责,很感辛苦)。
很想寄相片给你,等过几天有空找出来再说。希望你常和四、五妹及家嫂连络。我已八十一,实在想见你们;但伊有心脏病,我不能离开,奈何!祝
全家安康!新年万事如意!
三姊匆上 1987.1.6
亲爱的六妹:
收到你八月十一来信三个月了,到今天才回信,累你久望,万分抱歉!原因是伊三次中风,至今未愈。这次比一、二两次都厉害,因为是脑血管阻塞,失去记忆力,不会写信、算数,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点不记得,容易发脾气,只想到死。这些事使我难过万分!目前好了一点,我才能抽出时间来回朋友们的信(欠了六、七十封信债)。六妹,翔霄之死,我很伤心!因为她是和我同在一村长大的,又一同逃走,一同当兵,我们的感情比亲姊妹还亲。虽然我们是叔侄关系,但我们既认为姊妹,一律以姐妹称呼,我将来要写篇文章纪念她的。
你们三个人的合照,我保存得好好的;不过,我也是个不久于人世的人,我要找出相片来送你和四妹,作永久纪念。
望你有空来信,今天恕我不多写了。祝你和安陵全家健康!
三姐匆上 1987.11.17早
附上地址条,反面有胶,只要用水沾湿贴上,以后免写了。 三姐
六妹:
五妹去了天堂以后,我很想给她写篇文章,但因伊病尚未全愈,我简直没有时间写信,更不要说文章了!
我们的相越来越老了,满脸皱纹,你们如在路上见到,一定不认识我了。下次寄你们每人一张丑相,已经去洗了。
你们千万好好保重,因为我们还要重逢的。祝
健康!
三姐匆上 1988.6.6夜
珊英爱妹;
数年不通音信,万分挂念!我因前年外子去世后,非常消极,只想快点去“极乐世界”;但又不能自杀,万分痛苦!
我现在因眼睛常流泪,不能多写字,除了每天写日记外(已写了七十年),从十五岁开始写,没有停过一天;但中间丢了好几本,也被日本帝国主义者没收了几本。唉!不提这些了。请多来几封信。
祝你健康、快乐。
三姊冰莹上 1990.7.19早
四妹容箴处,久无来信。最后我会去信。
亲爱的六妹:
来信收到,所说寄你相片的信没有收到,不知是遗失了,还是信件太多?说不定有一天会送来,如有多的,请补寄一张,否则,下次加洗了再寄。
近来我的记忆力突然没有了,例如昨天见过的人,今天再遇到,就记不得他姓什么?还有,写了信忘记发。还有,忘了贴邮票就寄走了。我真想不到人到老年会有这种种令人不敢相信的事发生。
四妹王容箴,你和她通信否?我也很久没和她连络了。今天写了几句话给她,请你为我转去好吗?谢谢!
我过几天去加洗当兵的相,一定寄你们每人一张留念。下次再谈。祝
永远健康,阖府平安。
三哥冰莹敬上 1990.8.24
注:谢冰莹(1906.10.22~2000.1.5)女,原名谢鸣岗,湖南新化县人。1921年考入长沙市湖南省立第一女子师范学校。1926年考入武汉中央军事政治学校女生队,随军西征时,写出《从军日记》,震动了文坛。后来写成长篇传记《女兵自传》。抗日战争时,发起组织“湖南妇女战地服务团”,从事救护和宣传工作,同时发表了大量作品。曾为重庆《新民报》编辑副刊《血潮》。1948年应聘去台湾师范大学任教,并致力于文学创作。1971年与丈夫贾伊箴去美国,1973年定居美国旧金山,直至逝世。是一位多产着名女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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