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两张珍贵照片忆忻口会战

　　照片的来历

　　1993年3月4日，我忽然收到李公朴的女儿张国男寄来的信，信中附有两张旧照片，她称，这是她在整理父亲遗物时发现的。照片的背后，写有“2月15日于赵城与李军长合照”字样。经她考证，认为“李军长”是我，便寄给了我，一是要求确认，二是希望能做简要说明。

　　我接到照片后，一眼便认出了自己。合影的那张照片，自左至右为：李公朴先生、师管区司令王劲修、第10师师长彭杰如，接着便是我，我左边的那一位回忆不出是谁了，最后一位则是第10师第28旅旅长陈牧农。拍照会场的那张照片，在台上讲话的是李公朴先生，其右即本人。

　　李公朴先生是着名的爱国民主人士。他那时来赵城，是代表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到我部进行慰问的。那是1938年2月15日，我部自忻口会战后撤至山西赵城一带休整，李公朴先生率团不远千里，风尘仆仆赶到赵城，慰问我部官兵，足见忻口会战在当时影响之大。张国男女士为我提供的这两张珍贵的照片，使我久久陷入对忻口会战作战情景的回忆之中。

　　忻口会战是抗战初期，中华民族军民团结、国共团结的第一次联合对日作战，是华北战场上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战斗最为激烈的一次战役。是役，国民党军队投入18万多人，日军则有5万余人。大敌当前，国共两军奋起抵抗，国民党军队与敌正面厮杀，八路军则集中在平型关至雁门关一带十几个县的大片土地上，断敌交通，堵截敌后路，国共两军主动配合，抗击日寇达23天之久，消灭敌人二、三万人。忻口会战中，我是国民党第14军军长兼任左翼兵团指挥官。作为见证人，我觉得有必要把这段历史回忆并整理出来，以期引起人们对忻口会战的研究与关注。

　　庐山受命

　　西安事变和平解决之后，鉴于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野心日渐膨胀，国民党政府开始抓紧抗日准备工作。蒋介石邀请全国各党派、无党派的领袖人物和名人到庐山集会商讨国策，并在庐山举办了军政高级官员训练班，我当时是中央军第10师师长，也参加了庐山受训，并担任集训总队第1中队长。

　　1937年7月12日，蒋介石在庐山主持集会，通报了发生在卢沟桥的“七·七”事变情况，声明了抗日的立场，随后，他宣布我升任第14军军长，率所辖第10师和83师北上抗日。我和83师师长刘戡被请到台上亮相。我俩受命抗日，感到无比光荣。

　　7月20日，我率军在安阳集中完毕。一周后北上开赴涿州。8月28日赶到石家庄。

　　9月23日，蒋介石发表对中国共产党宣言的谈话，承认中国共产党的合法地位，为国共合作抗战奠定了政治基础。与此同时，日军坂垣师团协同铃木重康旅团等部沿同蒲路南下，直逼太原。

　　9月25日，八路军在平型关伏击了坂垣第5师团一千余人，首战告捷，震动中外。此战后，敌调整部署，继续疯狂南下。蒋介石调重兵沿忻口一线布防。我部于10月2日起陆续开进忻口，遂形成忻口会战。

　　鏖战经过

　　忻口正面战场，以忻口为轴心，由东向西自龙王堂、界河铺、大白水、南峪一线展开。卫立煌任前敌总司令，中央地区，有些文章说是由第9军军长郝梦龄担任指挥官，而我记得，担任这一职务的是第19军军长王靖国。右翼地区，由第15军军长刘茂恩任指挥，左翼兵团由我任指挥官。

　　我部于10月8日陆续进入阵地，以大白水为中心，在忻口左翼一线展开。10月13日，敌军以中央突破的方式，在大量飞机、坦克、火炮的掩护下，向我忻口阵地正面第9军防守的南怀化猛攻，战况异常激烈。为支援中央地区，我即命令部队向敌右翼发动猛攻。为避开敌人优势装备的火力威胁，我同时命令部队出击，部队行动神速，迅速接敌，一下子便与敌形成短兵相接的态势，使敌人的飞机、坦克、火炮分不清敌我，发挥不出威力。官兵无不与敌白刃拼杀，一往无前。在激烈的拼杀中，敌我互有进退，我部在死伤惨重的情况下，牵制住了敌人的主力部队。但是，由于南怀化地区地势不利，14日还是被敌人攻陷了。15日晚，卫立煌统一指挥各部夜袭南怀化，我部第85师奉命参战。该师原位于最左翼，自战斗打响后，该师遇到敌十几辆坦克和千多门火炮的猛烈攻击，师长陈铁率部与敌顽强拼搏，多次短兵相接，敌人死亡枕藉，终未突入阵地。陈铁师也死伤过半。在这种情况下，陈铁率部向南怀化及附近高地之敌勇猛出击，恢复了一些被敌人占领多日的阵地，而该师最后只剩下了很少兵力。但是，这次战斗没有达到预期收复南怀化的目的。反而，第9军军长郝梦龄、第54师师长刘家祺以身殉国。

　　另外，在敌军猛攻南怀化同时，敌坂垣师团以其主力牛岛旅团三、四千人于10月15日拂晓，集中坦克30余辆、火炮百余门，在十余架敌机的掩护下，也向我大白水东西阵地全线猛攻，战斗也是激烈异常。村落以外的小据点工事及所有交通壕全部被敌炮、敌机和敌坦克摧毁。我部彭杰如率第10师、刘戡率第83师奋勇迎击，尽管敌人由东、西、北三面团团将大白水包围，但始终未能攻入大白水。大白水是我左翼兵团突出而又重要的据点，敌人拿不下大白水，则绝对难以向南深入，保住大白水，对于稳定忻口战场全局的形势非常关键。敌人看清我部系主力部队，地理位置又非常重要，又一次次集中优势兵力，重点向我大白水阵地一线进攻，战事频繁。借助房屋和工事，我部英勇抵抗，敌人打进来，被我打出去。有的阵地这种拉锯式的战斗多达八九次。双方伤亡均很惨重。但是，我阵地始终没有被敌人突破。

　　自10月下旬，敌我双方形成对峙状态。忻口会战打响的同时，为策应晋北之作战，自10月8日，敌第20师团长川岸文三郎率所部及第14师团之一旅团，由井陉入侵娘子关。10月26日，娘子关失守。太原告警，致使我晋北晋东战况，均陷不利。中央最高统帅部乃决定放弃忻口，参战部队于11月2日向太原撤退。

　　忻口会战虽然过去了半个多世纪，可每当我回忆起来，那血火交炽，军民同仇敌忾的场面就出现在眼前，有几个场面我永远不会忘记。

　　其一，忻口会战，日军投入了大量坦克，我部十分棘手。在大白水激战中，敌人的步兵和大部分坦克被我拦截在村外，可是仍有三辆冲进村内，横冲直撞，突然冲到了陈牧农的旅部，用机枪扫死了许多警卫士兵。士兵们用手榴弹炸、机枪扫都无济于事，危急关头，我命令部队抢占屋顶，用汽油、煤油喷浇敌坦克，然后用手榴弹引着，将一辆坦克击毁。其余两辆才仓皇逃走。事后，我和部下反复研究打坦克的办法，决定采用平炮打。于是调军部四门炮，藏于围墙之内，并在围墙上凿孔当炮眼。翌日天明，敌人又来进攻，我部将炮对准坦克隔墙打出，一下击毁敌坦克及装甲车多辆。这是正面战场上唯一一次敌坦克打进来又被打出去的战例。

　　其二，由于敌人装备好，攻势猛，战斗格外残酷，我部伤亡很重，但士兵抗日士气高昂，“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意”。第10师第28旅第57团有一个连，遭到敌多辆坦克攻击，官兵被碾埋一半无一人退避。直到该师打坦克之炮赶到，将坦克击毁。

　　国共携手

　　忻口会战，是国民党与共产党携手作战共同抗日的典型战例。正面战场上，由国民党军队坚守，而八路军集中在雁门关和平型关一带，以山地游击战为主，堵截日军后，破坏敌交通运输，其中115师收复繁峙、广灵等七县，切断了平型关以北的交通线；120师在雁门关打了漂亮的伏击战，歼敌数百人，击毁敌运输车三、四百辆，切断了雁门关南北日军的运输线。据有关资料统计，八路军在忻口会战期间，配合正面战场进行了上百次战斗，毙伤敌军数千人，毁敌车近600辆。特别是八路军陈锡联部夜袭阳明堡敌机场，一举烧毁敌机24架，对正面战场是再好不过的支持。

　　忻口会战，我军能以劣势装备对抗日军优势装备，以弱胜强，其根本原因，是中华民族在受到外敌威胁的时候，表现出了团结抗日，同仇敌忾，一致对外的强大凝聚力。当时，不分国民党与共产党，不分中央军与晋绥军，不分军人还是百姓，紧密配合，相互支持。这里，最重要的是国民党军队能与共产党的八路军携手作战，相互配合。对这个战役，正如后来毛泽东先生评价说，表现了“中华民族决不是一群绵羊，而是富于民族自尊心与人类正义，为了中国人一定要生存在自己的土地上，决不让日本法西斯不付重大代价达到无法无天的目的”。

　　今天我们追忆忻口会战，还有一条历史经验值得借鉴，那就是有团结才有力量，有统一才有前途。昔日国共两党携手抗战，打败了日本帝国主义；今天，应该携手促进和平统一祖国的千秋大业，共建富强、民主的祖国，这是民心所向。我们一定要为此坚持不懈地奋斗，早日结束大陆与台湾的分离局面，我相信，这一天一定会到来。